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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丁太子孝己相关问题辨析

时间:2019-08-16 09:07:04 来源:国学网

目前学界及网上流传着一些说法,如“妇好是武丁的第一位正妻”、“武丁太子孝己是妇好之子”、“妇好早死导致孝己被放逐而死”等等,流传甚广,影响也很大。但是这些说法多与殷墟卜辞的记载不合,颇多以讹传讹甚至臆测演绎的成分,故这里就这些问题略作辨析。

一、祖己、孝己的问题

祖己之名在传世典籍中见于《尚书·高宗肜日》,言高宗武丁以肜日祭祀成汤,有雉升鼎而鸣,认为是不祥之兆,祖己因此向武丁进谏祭祀不要过于繁琐丰厚。对于这件事,王国维在《高宗肜日说》里曾有段论述说:

“卜辞又有一条云:‘癸酉卜,行贞:王宾父丁,岁,三牛;及兄己一牛,兄庚一牛,亡尤。’考殷诸帝中,凡丁之子,无名己与庚者,惟武丁之子有孝己,有祖庚,则此辞乃祖甲所卜,父丁谓武丁,兄己、兄庚谓孝己、祖庚也。兄庚后称祖庚,则兄己后亦必称祖己。殷人祀其先祖,无论兄弟嫡庶与已立未立,名礼皆同,是孝己得称祖己无疑。孝己之名,见于《荀子·性恶》、《大略》二篇、《庄子·外物篇》、《战国》秦、燕二策、《汉书·古今人表》,皆无事实,而《人表》列之于祖己之后、祖伊之前,自以为高宗时人,《世说新语·言语篇》陈元方曰:‘昔高宗放孝子孝己’,注引《帝王世纪》云:‘殷高宗武丁有贤子孝己,其母早死,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天下哀之。’《家语·弟子解》亦云:‘高宗以后妻之言杀孝己’,其言必有所本。又古训杀为放,非必诛死之谓,则经之祖己,自必其人。顾经言祖己训于王,如王为高宗,则以子训父,于辞为不顺;若释为祖己戒祖庚,则如伊尹训大甲,于事无嫌。盖孝己既放,废不得立,祖庚之世,知其无罪而还之。”[1]

王国维认为祖甲是卜辞中的兄己就是殷高宗武丁的太子孝己、祖己,这无疑都是正确的,但是他认为“高宗肜日”是祖庚祭祀武丁,祖己训诫的是弟弟祖庚,恐怕有问题。

《高宗肜日》这篇书,古人的解释都是武丁以肜日的方式祭祀成汤,这个说法已经有出土文献证明。《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中有一篇《竞建内之》(此篇实际上是《隰朋与鲍叔牙之谏》篇的一部分),里面记载隰朋在向齐桓公进谏时,引用了《高宗肜日》的故事,开始说“昔高宗祭,有雉雊于彝前”,然后说了祖己进谏的话,高宗听了祖己的建议后,“高宗命傅说量之以祭”,就是武丁命令傅说减缩了祭祀的规模。[2]说明先秦时期就认为“高宗肜日”是武丁举行祭祀,而且主持祭祀的人是傅说,并非是祖庚或祖甲祭祀武丁,而且武丁之时的卜辞中就有祭祀孝己的卜辞(见下节),说明孝己的确如典籍所载是在武丁在位期间死去了,自然也不会存在“祖庚之世,知其无罪而还之”的情况,所以王国维之说是不可靠的。

二、小王与孝己

于省吾最早提出卜辞中的“小王”即孝己,“至于甲骨文之称孝己为小王,是由于小、孝音近字通。”[3]陈梦家也说:“孝己于卜辞称小王,他当是选中了为王而未及即位,即已亡故。”[4]小王死于武丁时期,这个学界无疑义,因为在武丁时期就有祭祀小王的卜辞(《合集》5029、5030、20022、20023、39809),如说“王同(兴)小王”(《合集》5030)、“侑小王”(《合集》5029)的卜辞和“御子辟小王不”(《合集》20023)的卜辞,“同(兴)”、“侑”、“御”都是祭名,或称“小王己”(《合集》39809),这些卜辞都属于师组小字类,黄天树经过考证后言“我们认为这批祭祀小王的师组小字类卜辞应晚到武丁晚期了。”[5]武丁晚期祭祀小王,说明小王的确是在武丁晚期或之前已经死去。

又卜辞中的确有“小己”之称,辞云:“己亥卜,衍(侃)御小己,若。”(《合集》21586)此“小己”盖即“小王己”(《合集》39809)的简称,或因其前有雍己,故小王己称“小己”。然“小己”仅此一见,属于子组卜辞。陈梦家认为子组卜辞是武丁时期之物,时间“大约较晚”,[6]李学勤、彭裕商认为子组卜辞的主人是武丁的同辈人,卜辞时代是在武丁中期,略早于午组(午组年代大致相当于武丁中期或略偏晚),[7]此时祭祀“小己”,说明小己已经死去。而子组卜辞又言“己丑子卜,小王㐭田夫。”(《合集》21546)是说小王在田夫这个地方修仓廪之事,则小王此时还活着,这里面的可能是小王己是死于武丁中期,而且就是在子组卜辞的时间段内,起初还活着称“小王”,后来死了,向其致祭称“小己”。《今本竹书纪年·殷纪》里说:“(武丁)二十五年,王子孝己卒于野”,也认为孝己死于武丁中期前段,《今本纪年》是有问题的书,这个记载却与卜辞的记载相合。

孝己在武丁时期的卜辞中,活着的时候称“小王”,死后称“小王己”或“小己”,祖庚、祖甲时卜辞称“兄己”,之后称“祖己”。“孝己”之名不见于卜辞而见于传世典籍,很可能如于省吾所言,“孝”、“小”音近,“孝己”是“小己”的音转,也可能是殷末帝辛时期重修祀典时更改或追加的,就象武丁称“高宗”一样,不见于卜辞而见于传世典籍。

三、小王孝己与卜辞诸子难对应

卜辞记载的子某很多,根据宋镇豪《夏商社会生活史》的统计,有156名,[8]胡厚宣认为卜辞中的这些“子某”都是武丁的儿子,[9]也有学者认为不全是武丁之子,比如赵林就认为这些“子某”中有武丁亲生之子和武丁兄弟之子,也有其他商王之子,且至少包括了武丁的同辈同胞和非同胞兄弟,还可以将武丁时代子的范围,更扩及其他旁系兄弟,或祖辈、曾祖辈商王之子。[10]但其中武丁的儿子一定不少,孝己到底是诸子中的哪一个?目前主要有两种说法:

一个是子弓,胡厚宣曾举出一条卜辞说:“贞:御子弓大子,小宰,十月。”(《前》4.16.6,即《合集》3256)认为:“子弓者,武丁之子,辞言‘子弓大子’,则大子即指子弓,而其义实为太子长子,或即继武丁为王之祖庚。”[11]

胡厚宣说子弓是武丁的太子长子恐怕也是不对的,“御子弓大子”的意思是向死去的大子举行祭祀为子弓御除灾祸的意思,不是说子弓就是大子,更不是小王。子弓在武丁时期的官职是“司工”,就是周代的司空,卜辞里说“壬辰卜,贞:叀弓令司工”(《合集》5628正),“叀弓令司工”就是“令弓司工”的意思,司工在商代是分管手工业的官职,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武丁的太子小王(孝己、祖己)。

一个是子渔,董作宾在《甲骨文断代研究例》一文中最早提出来这个看法,他在文中举了三个理由,认为子渔是武丁的嫡长子,则“子渔非祖己莫属”,[12]关于子渔的卜辞的确相当多,他几乎参与王室的所有活动:祭祀、征伐、田猎等,甚为活跃,地位应该很高,王宇信《试论子渔其人》一文对他的事迹考订甚详,认为“他在武丁时代曾参与政治活动并死于武丁之世”,[13]因此王迎认为:“子渔之名和妇好一起常见于宾组卜辞,显系宫廷重要人物。卜辞记录了子渔参与对直系先王的祭祀,如祖乙,祖丁,和父乙。这三王均为大宗之王,标志着子渔在商王朝宗教生活中的重要性。另一组卜辞记载‘子渔登于大示’,大示即大宗,说明子渔出自大宗无疑,他有可能就是武丁太子,周祭中死于登基之前的孝己。”[14]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说他是太子,韩江苏、江林昌认为“孝己为武丁嫡长子,称世子,子渔在甲骨文中则看不出是嫡长子,如无确凿证据,不宜把甲骨文中的人物与历史文献中的人物等同起来。”[15]应该是比较中肯的意见。

总之,孝己即祖己,为武丁的太子小王,应是武丁时期卜辞诸子中的某一位,但目前还找不到确切的对应者。非但孝己,根据《古本竹书纪年》所记,祖庚名躍(一作曜),祖甲名载,在他们即位之前的武丁时期,按照卜辞诸子的名称之例应该叫子躍、子载,然而武丁卜辞的诸子中也找不到对应的人,可能典籍的记载因为文字辗转通假或有讹误而与卜辞不合。

四、孝己被杀或被放死说不可靠

《孔子家语·弟子解》:“高宗以后妻杀孝己”,皇甫谧《帝王世纪》言“初,高宗有贤子孝己,其母早死,高宗惑后妻之言,放之而死,天下哀之。”[16]《家语》是汉代才出现的书,《世纪》当是在其说的基础上又做了演绎。

而在先秦典籍中,孝己只是一个孝子的形象,相关记载如:

《战国策·秦策一》:“孝己爱其亲,天下皆欲以为子。”

又《燕策一》:“孝如曾参、孝己。”

《尸子》卷下:“孝己事亲,一夜而五起,视衣厚薄、枕之高下也。”

《庄子·外物》:“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

《荀子·性恶》:“然而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于礼义故也。”

《吕氏春秋·必己》:“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疑,曾子悲。”

如此等等,只说他“忧”或“疑”,并没有被杀或被放而死的说法。《帝王世纪》所载,又见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引《尸子》,但是今传本《尸子》无其文,王国维所引当即《世纪》,言《尸子》是误记。

总之,孝己被杀或被放死的说法很值得怀疑,从武丁时期就祭祀小王己来看,这个“杀”或“放死”的说法就不大可靠,孝己若是被杀或被放而死的,则如同罪人,其太子、小王的身份必定也会被罢黜失去,不可能受到祭祀,更不可能在祭祀时仍称“小王己”,所以孝己应是在为太子小王期间自然死亡或其它意外死亡。《庄子·外物》“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的记载,是说孝己笃孝却不受父母的喜爱,处于忧郁之中;《吕氏春秋·必己》“忧”作“疑”,是说孝己虽然笃孝却受到父亲武丁的怀疑,这均是先秦就有的说法。可能的情况是,孝己是因为武丁后妻的谗言遭到怀疑,失宠忧郁而死。《家语》和《世纪》所言,应是汉魏时期的人根据他失宠忧郁而早死的古传又进一步演绎出来的一个悲剧故事。

五、妇好非武丁第一位正妻

武丁有三位正妻妣戊、妣辛、妣癸,殷墟二期(祖庚、祖甲时期)的卜辞中有“母辛”、“母癸”,因为她们是祖庚、祖甲的父(母)辈,之后就称“妣”。那么孝己是谁的儿子呢?

首先,妣辛就是妇好,这个有殷墟妇好墓的出土文物为证,是没问题的。根据花园庄东地出土的卜辞,里面记录了很多妇好与子的活动,妇好此时还活着,却有祭祀“母戊”的卜辞,第395片说:

“壬申卜,母戊袳?壬申卜,福于母戊,告子齿疾,用?”

这里面的“子”是武丁与妇好之子,祭祀的母戊就是武丁的配偶后来的妣戊,说明这时妣戊已经死了,她死在妇好之前。

妇好墓中还出土了一批带“司斁母”或“司斁母癸”的铜器,“斁”字原写法是上㲋(一说兔)下丂,这个字笔者认为是“斁”的本字。[17]郑振香首先提出来此人就是武丁三配之一的妣癸,她的祭器被埋入妇好墓,说明她比妇好先死。[18]后来饶宗颐、[19]宋镇豪等学者都赞成此说。[20]武丁时期的子组卜辞中有“妇斁”之名(《合集》21614),应该就是这位司斁母。另据郑先生介绍,传世器中有一面带“司斁母”铭文的钺,说明司斁母生前和妇好一样拥有仪仗用的钺,所以曹定云先生虽然不同意她是妣癸的说法,但认为她有铜钺,说明地位不低,极可能是武丁之配,身份与妇好相当。[21]这说明妣戊、妣癸都死在妣辛妇好之前.

在帝乙、帝辛时期的周祭谱中,武丁三配受祭的顺序是妣辛、妣癸、妣戊,妣辛第一个受祭,[22]杨升南据此认为“是武丁三配偶的祭祀顺序,不是以十二地支为序,而应是以死的先后为序的,是妣辛比其他两位先死。”[23]所以有学者认为“妇好妣辛是武丁的第一位嫡妻”。[24]妇好死亡时期,曹定云先生认为妇好是死于武丁中期后段,[25]这些说法恐怕都不准确,武丁三配的祭祀顺序不是按照她们死亡的先后排列的(详见下第六节)。

从各方面来看,妇好的死亡时间应该比较晚,妇好墓发掘出来之后,在“安阳殷墟五号墓座谈会”上,杨升南、张永山发言认为“妇好在武丁时参加了一系列的重大活动,当不会死得太早,她或在武丁的晚期才死去。”[26]《殷墟妇好墓》云:“妇好死于武丁时期,可能死在武丁晚期,墓葬的年代按殷墟文化的分期序列,当属第二期,其下葬的年代,上限大致在武丁晚期,下限不会晚于祖庚,约当公元前十三世纪末期至公元前十二世纪前期。”[27]

从殷墟卜辞的记载上看,在黄天树分出的典型宾组(典宾类)卜辞中,也有占问“好其有子”(《合集》94正)的卜辞,而典宾类卜辞的时代,“有的学者认为:它主要存在于武丁晚期,从种种迹象来看是可信的。其中有一部分卜辞可能上及武丁中期。近年,裘锡圭先生又指出:‘宾组卜辞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晚到祖庚时期。’”[28]李学勤、彭裕商《殷墟甲骨分期研究》一书中分出的历组二A类卜辞中还有妇好,此时尚在人世,而“本类卜辞的年代应在武丁末到祖庚初”,[29]这个推断,与妇好墓的考古研究相吻合。也就是说,妇好的死亡时间是武丁晚期,她比武丁早死,但是也已经接近祖庚的时期了;上面已经证明妣戊、妣癸都是死在妇好之前,二者也是相吻合的。武丁晚期的卜辞里关于妇好的记载相对中期的较少,而武丁卜辞中有很多占问妇好疾、蝘(安)和为妇好举行御祭的占卜记录,大概到了武丁晚期的时候妇好疾病缠身,活动已经很少了。

商代帝王是实行一夫一妻制,这个“妻”就是指正妻,同于周代以后的王后,商王可以拥有诸多王妇(嫔妃姬妾之类),但一次只能立一位正妻,只有在正妻去世后才能立新的正妻。那么可以知道,妣辛妇好不仅不是武丁的第一位正妻,而且是武丁三配中的最后一位,她在三配中为正妻最晚,死的时间也最晚,另外两位妣戊、妣癸都在她之前。

从卜辞看,妇好虽然时间最晚,但是她为正妻的时间最长,从武丁中期一直延续到武丁晚期,而且她在战争、祭祀和其它政务方面都有很大的权力和功绩,所以可能也是最受武丁宠幸、权势地位最为显赫的一位正妻,武丁中后期大量有关妇好的卜辞和妇好墓中丰富的随葬品,均足以证明这一点。

六、妇好非孝己之母而是祖甲之母

在武丁晚期祭祀小王己的时候,妇好应该还在世,孝己不可能是因为妇好的死而失宠被放而死,因此妇好就不可能是孝己的生母。周祭谱排列武丁三配受祭顺序的原则也不是以她们死亡的先后排列的,而应是根据直系先王之母、旁系先王之母、未即位太子生母这个地位顺序排列的,也就是说,妣辛应该是直系先王祖甲的生母,妣癸是旁系先王祖庚的生母,妣戊是未即位太子小王己(祖己、孝己)的生母。有一个直接的证据就是在祖庚、祖甲时期的卜辞中,记载母辛有“宗”:

甲申卜,即贞:其侑于兄壬,于母辛宗。《合集》23520

这个母辛就是妇好,她死后和直系先王一样有宗,这在先公、先王的配偶中是比较少见的,而母戊和母癸就没有宗。在廪辛、康丁时期有卜辞言“往妣庚宗岁”(《合集》23372)、“王其侑妣庚寴宗”(《合集》30324),这个妣庚就是小乙的正妻、武丁的生母。武丁时期祭祀的诸母是自甲至癸共10位,说明小乙的配偶至少有10位,而只有妣庚有宗,其原因就是她不仅是直系先王小乙的配偶,也是直系先王武丁的母亲;那么母辛有宗的唯一解释就是她既是直系先王武丁的配偶,又是直系先王祖甲的母亲。

另外,从《殷墟刻辞类纂》1465-1468页所收殷墟二期(祖庚、祖甲时期)有关祭祀诸母卜辞的数量上也可以看出来,其中祭祀母辛的达56条,母癸的只有4条,母戊的一条没有,[30]《甲骨学一百年》统计殷墟二期卜辞所祭祀的诸母也只有母己、母辛、母壬、母癸四位,无母戊,[31]这也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母辛是祖甲的生母,祖甲在位三十三年,时间很长,祭祀生母的卜辞必然很多;祖庚据《太平御览》卷八十三引《史记》(今本无)云在位只有七年,时间很短,留下的卜辞本来就不多,祖甲又不会和祭祀生母一样去祭祀祖庚之母,所以母癸的卜辞较少;母戊是孝己之母,祖庚、祖甲时期不予祭祀,所以关于祭祀她的卜辞一条没有。而母己、母壬二人很可能是母辛、母癸的姊妹,是为媵一起嫁入商的,所以死了以后也受到祖庚、祖甲的祭祀。

殷墟花园庄东地出土的那批卜辞的主人是“子”,他很受武丁和妇好的关心,有学者认为就是小王孝己,是武丁与妇好之子,[32]现在看来是有问题的,首先是殷墟卜辞中称活着的孝己为“小王”,而这批卜辞中从来没有称子为小王的记录;其次,孝己非妇好所生,她不可能对孝己如此关怀。从子与武丁和妇好的密切关系来看,这个子很可能就是妇好的儿子祖甲,这时候妇好是武丁正妻,受到宠幸,那么祖甲作为妇好之子受到特殊关照便在情理之中。

七、史实还原

通过上述分析,卜辞的记载就和典籍的记载呼应起来了,《尚书·无逸》里说:“其在祖甲,不义为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史记·鲁周公世家》《集解》引马融曰:“祖甲有兄祖庚,而祖甲贤,武丁欲立之,祖甲以王废长立少不义,逃亡民间,故曰‘不义惟王,久为小人’也。”

结合卜辞来看,武丁的第一位正妻是妣戊,她是武丁前期的正妻,可能也是武丁为王子时候的妻子(武丁即位时年龄已经40岁左右),生了孝己,被立为太子,称为“小王”。她应死于武丁前期,殷墟出土的司母戊鼎是小王为生母妣戊作的祭器,也是目前发现的先秦时期最大的青铜器,即使是妇好的司母辛鼎也无法与之媲美,能有如此强大的财力和气度铸造如此巨鼎,和孝己为“小王”的身份是极其相符的。

妣戊死后是妣癸妇斁(司斁母)为正妻,生了祖庚。她大概活得时间不长,在武丁中期就死去了,做正妻的时间比较短,活动也少,所以武丁时期的卜辞中很少有关于她的记录。妣癸的青铜器物很多,仅埋入妇好墓中的就有二十八件,这只能是她拥有的青铜器中的一部分,其总体数量恐怕会让人吃惊,而且也拥有和妇好一样的铜钺,从这一点上也可看出她曾经为王正妻的特殊身份和地位。

妣癸死后才是妣辛妇好立为正妻,时间是武丁中期,她是祖甲之母,是武丁最后一位也是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位正妻。小王孝己死于武丁中期,即妇好为武丁正妻时期,也是妇好最为活跃的时期。《帝王世纪》里说武丁惑于后妻之言而放孝己的话不确实,但孝己因为武丁后妻之惑失宠忧郁而死可能是真的,说已见上第四节。那么这个“后妻”应当就是妣辛妇好,她让武丁废黜孝己的主要原因,就是要为自己的儿子祖甲创造立储的机会。武丁并没有废黜放逐孝己,但冷落了他,而爱妇好之子祖甲,并有废故立新的意思,这对一个本来地位崇高、权势显赫的太子小王来说是很致命的打击,故孝己因失宠忧郁而死。所以说孝己的死,应和妣辛妇好有很直接的关系。

孝己死后,根据序次应当是妣癸所生之长子祖庚为王位继承人,可当时的正妻是妣辛妇好,不仅很得宠幸,而且也有相当大的军政权力,所以武丁要立其子祖甲为储,而祖甲认为这是利用权势废长立幼,是“不义”之举(其中可能也有王室成员和大臣反对的原因,因为此举不合宗法制度),拒绝被立,逃到了民间,祖庚才得以立储。

在妇好、武丁相继去世后,祖庚即位为王,在位时间不长,只有七年,他死后祖甲才回商即位,并成为直系先王。

故而帝乙、帝辛时期的周祭谱中,妣辛作为直系先王祖甲之母第一个受祭,妣癸作为旁系先王祖庚之母次之,妣戊作为未即位太子孝己之母排在最后,其受祭次序恰恰是和她们死亡次序相反,这和先公、先王按照即位和死亡次序祭祀不同,而是与她们的身份地位密切相关。

注释:

[1]王国维.《高宗肜日说》,《观堂集林》第一册,中华书局,1961年。28-30页。

[2]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169-170页。

[3]于省吾.《甲骨文字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44-45页。

[4]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中华书局,1988年。373页。

[5]黄天树.《殷墟王卜辞的分类与断代》,台湾:文津出版社,1991年。143页。

[6]《殷墟卜辞综述》,166页。

[7]李学勤、彭裕商.《殷墟甲骨分期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320页。

[8]宋镇豪.《夏商社会生活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185页。

[9]胡厚宣.《殷代婚姻家庭宗法生育制度考》,《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00页。

[10]赵林.《殷契释亲——论商代的亲属称谓及亲属组织制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30页。

[11]胡厚宣.《殷代婚姻家庭宗法生育制度考》,128页。

[12]董作宾.《甲骨文断代研究例》,《庆祝蔡元培先生六十五岁论文集》,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33年。387页。

[13]王宇信.《试论子渔其人》,《考古与文物》1982年第4期。

[14][美国]王迎.《安阳墓地制度与命妇关系的个例研究》,《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493页。

[15]韩江苏、江林昌.《〈殷本纪〉订补与商史人物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160页。

[16]徐宗元.《帝王世纪辑存》,中华书局,1964年。72页。

[17]王宁.《释甲骨文中的“斁”》,简帛网2011-12-01.

[18]郑振香.《妇好墓出土司[兔/丂]母铭文铜器的探讨》,《考古》1983年第8期。

[19]饶宗颐.《妇好墓铜器玉器所见氏姓方国小考》,《古文字研究》第十二辑,中华书局,1985年。

[20]宋镇豪.《商代社会生活与礼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411页。

[21]曹定云.《殷墟妇好墓铭文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106页。

[22]常玉芝.《商代周祭制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97页。

[23]杨升南.《甲骨文商史丛考》,线装书局,2007年。128-129页。

[24]《〈殷本纪〉订补与商史人物徵》,314页。

[25]曹定云.《殷墟妇好墓铭文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92页。

[26]安阳市文物工作队.《安阳殷墟5号墓座谈纪要》,《考古》1977年第5期。

[27]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墟妇好墓》,文物出版社,1980年。228页。

[28]黄天树.《殷墟王卜辞的分类与断代》,台湾:文津出版社,1991年。45页。

[29]《殷墟甲骨分期研究》,267页。

[30]姚孝遂主编.《殷墟刻辞类纂》,中华书局,2011年。1465-1468页。

[31]王宇信、杨升南主编.《甲骨学一百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446页。

[32]杨升南.《殷墟花东H3卜辞“子”的主人是武丁太子孝己》,《2004年安阳殷商文明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204-210页。韩江苏《殷墟花东H3卜辞主人“子”研究》,线装书局,2007年。4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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